雲錦感到不寒而栗，對於溫賢在人生進入倒計時階段還能沈著冷靜不顧念自己身體狀況，殫精竭慮為破壞陳世昱與李璟羨之間友誼而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你恨溫賢嗎？

雲錦想起陳世昱曾說，從知道溫賢自殺的那一秒起開始恨她。

不。李璟羨搖頭。

我只恨沒能早些知道溫家為陳家做的一切，我只以為溫賢因她父親的死惱恨我，忽略了她心中的不平，其實她的不平不簡單因為我食言，而是她自覺溫家不欠陳家的，陳世昱不能那樣報覆他們。

溫家對陳家做過什麽不是顯而易見嗎！所有悲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位當年手握權柄的溫廠長，他先是犯下瀆職罪，後又為了逃避罪責嫁禍於人。陳父只是名普通技術員，膽子不會太大，但看到小便宜也會想取點兒，當年廠內風氣如此，那便宜大家都占得他自然也占得，只是運氣不好罷了。

雲錦抱不平。

你也是“法不責眾”思想的受害者，可事實在法理上是不存在“法不責眾”情況的，即便溫遠征站出來承認管理疏漏，陳叔叔也會被判刑的。

李璟羨再度開口。

怎麽會？

雲錦表示無法理解。

廠規廠紀就用紅油漆刷在廠區大門口的墻上，人人看得見，只是被周圍環境和人影響的久了，忘記擡頭或是即便擡頭也對那些紅字視而不見。

雲錦聽得懂李璟羨所要表達的意思，這就好比幾輛車同時闖紅燈，警察攔住其中一輛，你可以說這名車主倒黴，但不能說他沒有違規，更不能說警察對他的處罰是錯誤的。

雲錦不再開口反駁或是附和李璟羨，她知道李璟羨還有話說，果然李璟羨繼續道。

案發後溫遠征膽怯了，他不敢站出來擔責而是將陳叔叔推了出去。但溫遠征並不是喪心病狂，大奸大惡之徒，所以他會自責，會良心難安，於是他做了第一件事，暗中托人走司法關系，自掏腰包填補零部件損失費用，原本陳叔叔是要被判四年及以上徒刑的，是溫遠征暗中奔走將他的刑期減至兩年。

而待陳家大姐自殺，陳叔叔慘死獄中，嬸子因為連失兩位至親精神恍惚提出調轉工作要求時，也是他托關系將人調往了工業局。

嬸子帶著世昱和佳麗搬出家屬區那晚我們一家去送行，我父親拿出四千元交給嬸子告訴她是全體職工合力湊的，事實廠裏沒有捐款活動，錢是溫家傾盡所有換來的，為此他們賣了北京的老宅。

世昱發達後和嬸子一樣，找我父親和老工會主席索要過捐款人名單，可他們兩個卻是口風嚴得很，想著當年即是答應了溫遠征不將實情透露給陳家，那麽不論溫遠征生前還是死後便都不能透露，最後世昱出資為廠內子弟小學翻修了校舍及重鋪了操場地面，算是還了“眾人”的情份。

溫遠征最後為陳家做的事，是按照世昱本人的就業意向要到個特招進政府外事口工作的名額。只是溫遠征怎麽也不會想到，世昱所以想去那兒工作是為了盡早實施覆仇計劃。

室內極靜，落針可聞。雲錦，李璟羨二人默默的對視了一會兒。

這些事你都一一查證過？

雲錦問。

李璟羨點頭。

我親自調查，未假手於人。

雲錦將頭垂了下去，垂頭的同時閉上了眼睛，許多畫面再次自腦海中浮現。

為什麽溫家一直不肯將實情告訴陳家呢？

沈寂之後，雲錦感到莫名的憤怒。

我想事發前溫遠征不願陳家知道，一是怕陳家人知道後不接受贈予，二是怕惹麻煩，為什麽做這些事情還不是愧對陳家嗎，一旦公開帶來的只有猜疑和詬病。

後來不說，或許是覺得木已成舟再說無益，或許是因為溫家人的驕傲，我個人認為後一種可能性更大些。

李璟羨分析。

那麽又是誰告訴你這些的？

溫賢的大哥，他在料理完溫賢後事決定帶小燚走的前夜告訴了我。

卑鄙。

雲錦憤憤然。

他想讓你更為內疚自責，想看你這個為虎傅翼的人在知道他們即是陳家仇人又是陳家恩人會是何種反應。

雲錦結論到。

我明白，若講心理戰誰人是溫專家敵手。

李璟羨回應。

我知道溫遠征曾為陳家所做的事情後追悔莫及，甚至動了輕生的念頭追溫賢入黃泉賠罪。

說來也神奇就在動了輕生念頭的當晚便夢到溫賢，她也不說話只站在床頭冷冷的註視我，在她的註視下我冷汗涔涔，此後夜夜如此。

我知道溫賢是個執著的人，即便死了也要兌現“對我的糾纏至死不休”的誓言，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裏我暴瘦二十五公斤。

我沒有看醫生選擇了放任自流，覺得自己必死無疑，直到發生了件特別狗血的事，這種情況才得到改善。

李璟羨似乎想到某件極難為情的事兒，面上現出羞赧糾結的樣子。

頓了許久繼續道。

出差時當地客戶請吃飯，之後邀我去剛興起的卡拉OK唱歌，在那兒我第一次知道了陪酒女，那客戶為每人安排一人陪酒，之後付了出臺費。

從卡拉OK出來後我告訴跟著我的陪酒女可以走了，她不肯，說收錢了沒服務按規定得退費。

與我住同一家賓館的另外兩人聽後笑說，今晚之前還真沒聽說這行也講誠信待客的。之後又勸我別駁了客戶的心意，也別傷了小妹妹的心，不行今晚就讓小妹妹在沙發上坐一宿給我講故事。

那晚陪酒女跟我回了住處，因我之前撂了幾句狠話，她便聽話的在椅子上坐了。我本就累得很又喝了些酒洗漱完倒頭便睡，第二天清早醒來陪酒女已經不在了，我在床上躺了會兒才覺出昨晚上少了點兒什麽，意識到是溫賢沒有入夢。

我看了眼陪酒女坐過的椅子，又想到溫賢的潔癖，我想我知道溫賢為什麽不肯入夢了，她嫌臟。

世人貪生，有時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兒便會重燃起對生活的渴望，好比我，睡了一宿好覺，便覺著清晨還是美好的，陽光仍是溫暖的。

那一年裏我找過幾次陪酒女，給她錢讓她在我睡覺的時候值夜。後來知道了溫賢的病，便沒有那麽多的自責與恐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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